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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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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祝融融躺在床上,被子蓋得妥帖。窗外已是大亮,天青鳥叫,陽光雪白。

她望著遠處青山出了會兒神。

下床走出幾步,這才發覺渾身像是散架,酸痛難擋,私.密處隱隱傳來的不適讓她忍不住皺眉。

王嬸敲門進來,一通比劃,告訴她元燁在樓下等她吃早餐。

她答應一聲,背對著人,用手背貼上臉頰,那裏燙人得很。她隨口問:“王嬸,昨天怎麽停電那麽久?”

王嬸年過五十,身型微胖。祝融融問她時,她正在疊被的身子頓了頓,然後轉身與她打手語。

祝融融在這裏呆了四年,基本的手語大都能看得懂。

原來王嬸昨天請假,除了文珺,其他傭人都下山辦事。所以電線短路跳閘也沒人維修。

王嬸盯著地面出神,祝融融走近一看,頓時面紅耳赤:那潔白的地毯上,散落著幾點血跡,暗沈,幹涸,正是昨夜她的落紅。

王嬸並沒多問,手腳利索的將臟衣服統統丟進收納桶,就往外走,經過沙發前,順便卷起那片地毯,一並拿去清洗。

簡單洗漱後,祝融融走出臥室門,想了想,又轉頭回去,拿了一條絲巾系在脖子上。

元燁果然坐在餐桌前,喝牛奶,吃面包。他有看報紙的習慣,手裏拿一份剛到的晨報。

祝融融坐在他對面,低頭吃飯,屋內寂靜,偶爾傳來輕微的喝粥之聲。元燁擡頭,將一盤包子推出幾寸:“平時就喜歡肉包子,怎麽今天不吃?”

那修長白皙的手指,掌著青花瓷餐盤邊緣,指甲幹凈圓滑,骨節分明。從前沒註意,今兒一看,他這雙手長得十分漂亮。

祝融融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手,看他優雅的拿起面包片放進嘴裏,嘴邊沾了些碎末,被中指輕輕拂去。而昨天晚上,也是同一只手……畫面立即鮮活立體起來,讓她浮想聯翩。

“你在看什麽?”對方突然問。

她迅速低頭,裝模作樣的咬了口包子。平覆了好一會兒,祝融融左顧右盼,這才問:“小飛哥去哪了?”

“上海。”

“什麽時候走的?他怎麽沒告訴我。”

“今天早上的飛機,叫過你,叫不醒。”

她反覆斟酌著那三個字,叫不醒,叫不醒……是有多勞累?= =

她耳根灼熱,用筷子絞著稀粥,心不在焉的問:“他去幹嘛?”

“那邊的分公司有事。”

“哦。”過會兒,又問,“要去多久?”

元燁終於擡起頭,屈指敲打桌面:“多吃飯,少說話,”頓了頓,掃她一眼:“你對他挺上心?”

她不說話了,專心的將包子裏的小蔥全部挑出來放進渣盤裏。 她脖子上的紗巾並不能完全將昨夜的激情掩蓋。

祝融融擡頭,順著元燁的視線來到自己右手手腕上,那裏的淤青清晰可見。她換只手端碗,不動聲色的將右手藏到桌下。

元燁在客廳轉了幾圈,最後重新坐回她的對面,雙手擺放桌面,十指交握,用領導開會的口吻,認真問她:“你要不要請假休息幾天。”

“噗”!米粒從她鼻孔噴出來。

當天晚上,元燁一夜未歸,她在極度覆雜的心情中入睡。之後幾天皆是如此。

再後來,日子又回到最初,她上床時他在工作,等他忙完她已睡著。

有時半夜醒來,祝融融照鏡子,吻痕沒了,淤青也消失了,身體的不適也全好了……那晚就像做了一場春夢,夢醒了無痕。

值得慶幸的是,從那以後,關於泳池的噩夢,她再沒做過。

六月底,大學生涯正式結束。

走出校門時,那人已在等候。他靠在車旁,長腿微屈,側身看著遠處黛色青山;陽光熾烈,透過葉隙,斑斕不均的灑在他潔白的襯衫上。盡管夏風如此溫柔,卻拂不平他眉宇間淡淡的褶皺。

記憶在那刻定格,與從前的每一日緩緩重疊。細細一數,這個畫面,竟已看了四年。

祝融融拉開副駕駛門,這才發現顧小飛也站在車旁。

鑰匙在顧小飛指尖飛速旋轉,他問元燁:“你開我開?”

“我。”

他將車鑰匙高高拋過去,然後坐進後排。

車從林蔭道緩緩駛出。

顧小飛這次出差前後差不多一個月,祝融融再次見到他很高興。側身坐,回頭與他說笑。

他從包裏拿出一個漂亮的小玩意兒,像哄孩子:“來,給你的禮物。”

那是一個精致的沙漏,外面是水晶,裏面是金沙,造型別致,工藝精湛。女孩子都對這種晶瑩剔透的東西毫無抵抗,祝融融也不例外。

她趕緊對元燁說:“停一下車,我坐後面去!”

元燁置若罔聞,非但不停,反而趁著最後一秒的綠燈,大轟油門。祝融融沒留神,額頭狠狠撞上靠背。

顧小飛忙說:“你當心點!”

元燁從後視鏡掃他一眼,他又嬉皮笑臉的開玩笑:“坐老板親自開的車,莫名的感到緊張啊!”

車在一家露天咖啡廳門口停下,青若撐著遮陽傘,穿著長裙,款步走來後,直徑拉開副駕駛車門。

看到祝融融,微楞:“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融妹妹你也在。”

祝融融說:“你來坐吧,我去後排……”

話沒說完,元燁一把按住她:“給我坐好!”

青若莞爾,上了後排車廂,一眼看到顧小飛手上的沙漏,興致勃勃的問:“這是什麽?”

“計時器,大衛鮑爾設計的。”

“英國那個大胡子大衛嗎?”

“對,你也知道他?”

“我特別喜歡他的作品!真漂亮!”她將沙漏端在眼前看,裏面的金沙像綢緞一般,細膩柔軟,緩緩傾瀉。她愛不釋手,問,“小飛,你哪來的?”

“托朋友在勞斯萊斯博物館買的,重在意義,也不值幾個錢。”

“哎!我太喜歡了,幹脆送給我得了!”

“這個……”顧小飛顯得為難。

“小飛,你怎麽變得這樣小氣!”她撒嬌,“難不成還要我掏錢向你買?”

祝融融偷偷回頭看一眼沙漏。

元燁突然說:“你要喜歡,我另外買一個給你。”

青若以為在對她說,傾身向前,高興的問:“阿燁,真的嗎?”

元燁單手掌著方向,用空餘的手拍了拍祝融融的手背:“這個就給青若。”

青若的笑容頓時僵住,顧小飛解釋:“本來是買給小融融的,你實在喜歡那就拿去吧。”

青若苦笑,再把玩一會兒,興致索然,便還給了他。

元燁直了直身子,指著祝融融膝蓋前面的小抽屜:“放點音樂。”

祝融融彎身去拿CD:“聽什麽?”

“和以前一樣。”

她迅速抽出一盤CD,操作熟練。顧小飛看著她,原來他們之間已經這般默契了,而當事人卻渾然不知。

車內再沒人說話。唯有舒緩的鋼琴聲,像林後的清泉,淙淙流淌。逐一潤過各人心事。

青若馬上又要出國,臨走前到風月冢小住幾日。她和祝融融相交不深,不鹹不淡,還算相安無事。

大公司裏的小會計是最苦逼的,事多,且繁雜細瑣,枯燥乏味。晚飯後,祝融融就回房爭分奪秒的加班。

元燁進屋時,她埋身在報表裏。

她剛洗過澡,穿著睡衣拖鞋,長發半濕,專註凝神。

初識她短發蜷曲,像個淘氣的小男生;幾年過去,當年莽莽撞撞的假小子已亭亭玉立,長發及腰。

元燁走過去,在書桌上掃了一眼,筆記本,計算器,訂書機,原子筆等一切文具歸納得井然有序,他原本散亂在桌面的文件夾也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書櫃。除此之外,他和橄欖球星邁克爾合照的相框旁,端端正正放著一個沙漏。

他拿起沙漏一正一反的看了會兒,說:“他還是給你了?”

祝融融這才發現來人,推了推眼鏡,擡頭解釋:“青若姐死活不要,如果我也拒絕,小飛哥肯定下不來臺。”

他哼了一聲,“你倒是善解人意。”

風月冢的背後有一條小路,沿階而下百來米就是湖邊。

碧湖中心,荷葉連天,粉白色的蓮花映襯在湖光山色之中,風光迷人。

祝融融在湖邊的蘆葦旁找了片空地看書。軟綿的白雲在頭頂飄飄游游;鯉魚已肥,時不時躍出水面,噗通一聲;水腥氣夾著荷香,由湖風陣陣送來。雖是盛夏,但山頂氣候宜人,時光緩慢,祝融融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醒來已是日頭偏西,她又呆坐了會兒,拍拍屁股上的幹草,準備沿湖轉一圈再往回走。

走了十來米,青若迎面走來。

這位優雅的大小姐滿臉愁色,拿一根竹竿在小路兩旁一人高的蘆葦叢中沿路翻找,也沒撐傘,白皙的臉被太陽曬得通紅。

她看到祝融融,幾步跑過來,急道:“融妹妹,你從那邊過來時,看見一根項鏈了嗎?藍寶石墜子,”她加了一句,“當年元燁送給我的!”

祝融融說:“沒有,”但看她神色焦急,又說:“我可以幫你找找。”

於是兩人在小路左右兩側分頭找,石縫裏,草叢中,甚至溪流裏,都找遍了。除了石塊、稀泥和幾截蒼狼的已經幹涸的狗屎,什麽也沒有。

祝融融直起腰,捶著後背問:“青若姐,你最後一次看見那項鏈是什麽時候?會不會放在家裏了。”

青若急得直跺腳:“我記得清清楚楚!早上還戴著的!中午我來湖邊看小飛和老付釣魚,回去就發現不見了,我找了一圈都沒找到!這裏外人進不來,如果沿路都找不到,那肯定是被風月冢裏的人拿了!”她眼淚花花,說到這裏看了祝融融一眼。

祝融融見她心急如焚的模樣,想那項鏈一定十分值錢,就算一錢不值,那也是意義非凡。

於是她擴大範圍,搜索得更為仔細。

青若蹲在地上,一寸草皮一寸草皮的找。

突然,頭頂的蘆葦快速晃了一晃,她心中一跳,壯著膽子伸手慢慢扒開蘆葦桿,嚇得尖叫一聲,急速倒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雙布滿血絲,眼仁通紅的眼睛,正倉惶的猙獰的盯著她。

那個瞬間的驚嚇是巨大且措不及防的,青若嚇得不能動彈,一瞬不瞬的盯著它。

那雙眼睛晃了晃,漸漸逼近,眼看就要破草而出。

這時,一只枯瘦如柴,指甲蓋填滿淤泥,布滿雞皮褶皺的手,從草縫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來,一下子死死抓住她的腳踝。

青若又是一聲尖叫,嚇得臉色慘白。憑借本能,雙手撐地,拼命蹬踢,使勁後退。不知是她的攻勢太迅猛,還是那爪子太虛弱無力,竟真讓她掙紮開。

青若雙腳獲得自由的片刻,當即連滾帶爬想要站起身來。這時一片黑影從草叢中猛撲過來。她仔細一看,嚇得魂飛魄散,幾欲暈厥:

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凹凸不平的頭皮之上,生著幾根稀松壤發;破爛的布料之下,暴露在外的皮膚像被濃硫酸浸泡過一般猙獰潰爛,皮肉翻飛;一張臉更是如無數肥碩的蚯蚓盤踞,面目全非,醜陋不堪,看不出五官本貌。一雙戾氣中透著驚慌的眼睛,從眼球到眼白都是血紅一色,此時,正死死盯著青若。

她衣衫襤褸,渾身滴水,不知是個什麽東西,只從她雙腳站立的姿勢和身形,依稀得辨,她從前是個女人。

但此刻,是一只水鬼。

祝融融已走出幾十米遠,猛聽到青若的慘叫,來不及多想,提著竹竿就往回跑。

跑去一看,一個面目獰惡的水鬼,頭禿,高瘦,濕漉,單手勒住青若的脖子,另一只手捏著一把寒芒四射的利器,死死抵在青若脖頸之上。

那把兇器祝融融之前從未見過,叫不出名字。像是一柄湯勺,但比之普通湯勺,又不知粗厚多少倍。

眼看她要傷人,來不及多想,祝融融一言不發,舉起竹竿就向那鬼怪劈去。

水鬼聽到聲響,一雙暴戾的眼睛盯上祝融融。後者沒由的一抖,壯著膽子問她:“你是誰?!”

這時,讓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那“水鬼”看到祝融融,紅色的眼睛裏露出一絲近似於驚喜的神色,出聲喚道:“小姑娘!”她的聲音瓦聲瓦氣,嘶啞得駭人,就像從深邃的酒甕裏發出。

“水鬼”這一番猶豫,青若抓住時機,手肘向後猛撞,恰好撞到她臉上。

“水鬼”似乎疲憊虛弱,青若一介手無縛雞的千金,力氣沒有幾斤幾兩,又在驚嚇中四肢發軟,照理說出手力道應該不大。但水鬼卻“啊”一聲,翻到在地,並順勢向坡地之下滾去,最後“噗通”一聲,掉進了湖裏。

“救命!救命!”水鬼似乎不會游泳,在水裏拼命掙紮。原本與岸邊的蘆葦桿伸手可及的距離,經過她這番沒頭沒腦的撲騰,反倒離岸越來越遠。

眼看那水鬼失去攻擊性,青若癱坐在地上,一顆卡在嗓子眼的心這才放回原處,只是餘驚未平,怦怦怦跳得厲害。

再平覆數十秒,青若撐著軟綿無力的腿,勉強站起來,對湖中那垂死掙紮的“水鬼”唾棄一聲,罵道:“嚇死我了,那是個什麽鬼!”她抹著臉上的淚水,委屈道,“我要告訴阿燁去!”她回頭,對祝融融說,“我們快走!”

祝融融卻沒動。

她凝視著湖面,眼睜睜的看著不顧一切要與死神抗衡的“鬼怪”在水面浮沈。無論她是人是鬼,她首先是條生命!盡管她不認識她,但她強大的求生欲卻讓祝融融在那一瞬間油然騰升起對生命的敬畏與哀鳴。

“水鬼”不停的喊救命,她的聲音低沈破啞,使盡全力也喊不出來,讓人同情。

她一開始還連頭帶手都浮在水面掙紮,兩分鐘過去,漸漸的,就只剩雙手,突兀的頭頂時不時露出,到最後,緩緩下沈,再沒力氣冒出水面。

當年在泳池掙紮的元燁,也是如此徒勞的反抗,直到最後漸漸不動,失去生機。

這種眼睜睜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結束的畫面,仿佛是第二次,祝融融拳頭緊握,滿臉淚痕。

青若看得頭皮發麻,對祝融融說:“我們走吧。”

祝融融毫無意識的應了一聲,一擡腳,卻往湖邊走去。

青若驚道:“你幹什麽!萬一她使詐,又冒出來害人怎麽辦!別過去,我們快走!”

祝融融置若罔聞,飛跑至岸邊,然後毫不猶豫的,一頭紮進湖裏。

祝融融的游泳技巧還是小時候跟大楚下河摸魚學來的,來回游個五十米沒有問題,但也僅限於會游。論到救人,她的實力卻失之千裏,且毫無實戰經驗。

但她那時卻沒多想。她穿著體恤短褲,無需脫衣,瞬間跳進湖裏,甚至來不及站起來試試水深,就飛快的向那“水鬼”劃去。

由於太過激動,劃水用力過猛,她游到那人背後時已經力不從心。當她潛入水中撈起落水者時,那人居然還沒昏厥,浮到水面吸了幾口氣,又開始掙紮起來。

她身形一晃,一波水浪濺來,祝融融嗆到水,手腳立即慌亂起來,失了平衡和方寸。

祝融融給自己打氣,迫使自己鎮定下來,也顧不上什麽救人技巧,只逮住那人的衣服,用盡全力往岸邊游。

“祝融融你快上來!你要幹什麽!別管她了!她已經死了!”青若嚇得面無顏色,站在岸邊焦急的喊。

祝融融竭盡全力,終於游到岸邊時,已經筋疲力盡,她將落水者往岸上一托,用生平最後一絲力氣,對青若說了聲:“救她。”自己卻滑入無限深淵中。

那怪物一半身子浸在水裏,一半身子掛在岸上,似乎昏死過去。青若一跺腳,咬牙將她拉上岸。再一回頭,水面平靜,哪裏還有祝融融的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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